巢湖心里有三座山,姥山,姑山,鞋山。
1964年春天,诗人郭沫若途经巢湖,登楼眺远,见一湖春碧,三山荡漾,远远近近的油菜花田,横铺竖盖……一时诗兴遄飞,吟下“遥看巢湖金浪里,爱她姑姥发如油”的诗句。姑姥,姑山姥山也。
后来读书,发现了姥山和巢湖远在神话里的源头。
邱芊 摄
“古巢,一日江水暴涨,寻复故道,港有巨鱼,重万斤,三日乃死,合郡皆食之。一老姥独不食。忽有老叟曰:‘此吾子也。不幸罹此祸,汝独不食,吾厚报汝。若东门石龟目赤,城当陷。’姥日往视。有稚子讶之,姥以实告。稚子欺之,以朱傅龟目,姥见,急出城。有青衣童子曰:‘吾龙之子。’乃引姥登山,而城陷为湖。”(《搜神记·卷二十》)
“借问邑人沉水事,已经秦汉几千年。”沉水之事,一直在湖山间流传。到后来,编排庐剧《陷巢州》,便衍生成这样的剧情:小白龙违命降甘霖被逐入凡间,城中恶人分吃龙肉,龙王为报仇要陷巢州,焦姥携姑奔走呼号救城中百姓,上天惩恶扬善留姥存姑。一本数折,天上地上,褒扬的是焦姥舍己救人的大爱。
姥山之姥,本地人读“母”,外地人不清楚,常常念错。也不算错,北方的姥姥就是南方的外祖母,姥山是巢湖人的外祖母。姥山上有圣姥庙,奉焦姥为湖神娘娘,人们把巢湖亲昵地称作焦湖。如今,你若环湖行走,访访村中父老,他们还是一口一个“焦湖”。爱和恩情,不能被忘记。
湖上三山,姥山最大,一山九峰,面积约1平方千米,最高峰海拔115米,环岛周长约4公里。
姥山产茶,产枇杷,山腰上一块块茶园,山脚下一蓬蓬枇杷。四五月间,茶尖簇簇,老绿簪着新绿;杷实肥黄,嘟噜在粗枝大叶间。渔村在岛东南,窝风朝阳,好一大片青砖灰瓦,正对着村前的两处船塘。发展旅游的今天,船塘里不见渔船,家门口不再晒网,都有模有样地开起渔家乐,堂屋摆台设案,水盆养鲜鱼活虾,撑船的汉子掌起了大勺。
一个春日午后,我在中庙待渡。挂着中庙寺的飞檐翘角,姥山正在左眼前方。湖上雾蒙蒙,逆着光,顺着烟波来路,能看到姥山九峰中的四峰,一个“山”字形的剪影。中峰上挺立一塔,垂直于湖面,不偏不倚,比例和谐。那便是文峰塔。
文峰塔始建于明末,修到四层,因战事搁置。清际,淮军成事后,将士们捐银续建,终于建成七级宝塔,锥立在青山绿水间,蓝天白云下。名叫文峰的塔,全国很多,此塔还有一个小名,叫望儿塔,西边隐隐一点的那座小山岛,便是它的“儿”——姑山。姑姥相望,“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”。
从中庙登船上姥山岛,十几分钟就到。下一船上一船,码头上忙得很,载着游客的大船小艇,裁波剪浪,穿梭往来。
踩着晃悠悠的跳板上岸,沿着渔村后脑勺上的一条道上山。正是芳菲四月,草树遮山,花光一路,空气中有石楠花的气味,伴着小昆虫的丝丝嗡鸣。走过低处的茶园,穿越山沟密林,踩着步步紧的石梯,一路向着文峰塔靠近。姥山这篇文章,由它点题。
登塔,踩着逼狭的转心楼梯,一人上下。上到顶层,双臂撑在窗台上,把头探出去。四面都望一眼,见高,见远,见湖天,见日下人烟。塔见得多,允许登顶的塔有几座?
顺时针环岛一周。岛南的湖面上,出现两块船形巨石,那就是鞋山。一夕成湖,焦姥于慌乱中跑丢的那双“鞋子”,至今漂浮在姥山脚下,再大的风浪也冲不走。手搭凉棚,眯一眼西边的湖面,姑山遥遥,正在夕阳下,可惜无船前往。继续环岛。岛南岛西,走到岛北面,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。这里山势陡峭,山脚直插湖中,深不见底,山上枯松倒挂,大藤似蛇,让人心生寒凉,汗为之收。不自然地快走起来,几步走进阳光人群之中。
何胜忠 摄
我第一次登姥山岛,是1984年春天,清明前后。那时我是一名师范生,班上同学趁着周末踏青远足。清风徐徐,薄薄单衫,怀揣几个馒头的我们,一路穿村庄走田埂。有当地同学领路,不担心走错。田埂窄,麦菜深,仅容一人通过,远远看去,麦浪花海中,是一支支葱绿色的学生军。
“轻衫细马春年少,十字津头一字行。”曾经青春作伴,我们以梦为马。记得我们普师一(1)班班委会在文峰塔下留了影:青笋一样的七八个人儿,倚着狮子石,眼睛一齐看向斜45度上方,嫩汪汪地一脸倔强。那张照片已经找不到了,那一团团如花似火的脸,我还一直记着。
姥山,也一直记着。
文字 | 孙远刚
编发 | 全媒体编辑 韩洁